病房裏, 顧建年輕輕抽回自己的手, 他看看周雪晴慘白的臉，溫言道，“孩子的事情，你再跟葉廣陵商量一下吧, 既然選擇了和他在一起，遇到什麽問題，還是開誠布公地跟他談一談比較好。”

他的溫和淡然, 他的事不關己, 他的理智冷靜，讓周雪晴的情緒徹底崩潰了，她縮在床上瑟瑟發抖，雙手捂住臉痛哭起來，“建年！你不懂, 你不懂！孩子已經沒了，給你打電話的時候, 我摔了一跤, 孩子已經沒了！我的肚子裏, 已經沒有葉廣陵的孽種了！”

顧建年皺皺眉, 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麽要用“孽種”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骨肉。當初, 她選擇在婚禮上落跑, 做了葉廣陵的女朋友, 一定是因為很愛很愛葉廣陵吧？為什麽現在又死活不肯要他的孩子？

周雪晴悲從中來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 顧建年在旁邊坐著，有些尷尬和難受。

周雪晴確實很愛哭，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這樣。當初的他和現在的他一樣，也是手足無措地看著，不知道該怎麽勸她才好，總覺得她哭成那個樣子，他說什麽都沒用。

護士陳曉奕敲敲門進來，遞給顧建年一張手術確認書，“簽個字吧，病人需要做清宮手術。”

顧建年一楞，“不是已經流產了嗎，為什麽還要做這個手術？”

趙曉奕把原因講了一遍，又道，“現在是做清宮手術最好的時機，趕緊簽字吧。”

周雪晴抽泣著仰起頭，可憐巴巴地看著顧建年。她的眼睛哭得濕漉漉的，鼻尖都是紅的。顧建年看著她的臉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下午。

那個下午，外婆的檢查結果出來了，異質性子宮纖維瘤，需要盡快做手術，且手術費用不菲。看到診斷書後，他撕了高中的錄取通知書，對外婆說想出去打工。外婆氣得大哭，第一次動手打了他。

那個下午，他跪在地上，周雪晴跪在他身邊，她也是這樣哭著，她勸他聽外婆的話，不要退學，她說她爸爸會借錢給外婆做手術，讓他一定要把高中念完。她哭得鼻尖通紅，一雙大眼睛那麽潮濕那麽沈重。

顧建年的心一下子軟了。他伸手接過護士手中的確認書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
創業之後，他對任何不可控且需要承擔風險的簽名都會斟酌再三，反覆確認。這一次，他只讓自己猶豫了三秒鐘。

周雪晴的淚水成串地落下來，“建年，謝謝你……”

很快，護士將周雪晴推進了手術室，顧建年獨自等在手術室外，心亂如麻。

在醫院耽擱這麽久了，陸濛一定著急了吧？顧建年想給她打個電話，卻發現她的手機已經關機了。

大概是睡了吧……顧建年有些惆悵的想，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啊，老公跑去找前女友，她竟然關機睡覺了。

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了嗎？可是，不是還沒睡到嗎？

剛結婚的時候，她曾經跟他說過一件事，她說，有一次，她抱著不可能得到回覆的心理給他發了條信息，問他是不是拒絕了學校的保研機會，沒想到他竟然回覆了！雖然那回覆只是一個簡單的“嗯”字，可她卻激動壞了。趕緊又問他畢業後有什麽打算，然而她等啊等啊，一直等到天亮，他都沒有再回覆她。

顧建年早就不記得這件事了，聽她提起時，也只是一笑而過。

現在，打不通陸濛手機，內心忐忑焦慮的時候，再想起這件事，顧建年才明白當初的自己是何等殘忍。原來，等待是一件這麽痛苦的事。

陸濛也在等待。她躺在床上，靜靜盯著天花板發呆。

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，她也懶得爬起來去拿充電器充電。她在等，等家門被打開，等顧建年走進來對她說，“我回來了。”

十分鐘二十分鐘，一個小時，兩個小時……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，已經是晚上11點了，顧建年還沒有回來。

他，還跟周雪晴在一起。

陸濛苦笑了一下，也許她真應該聽於苗苗的，給葉廣陵打個電話，讓葉廣陵殺到那個女子醫院去，讓顧建年知道，他是有婦之夫，守護在周雪晴身邊的人，不該是他。

惠東女子醫院。手術室的門打開了，顧建年擡眸朝門內看去。

出乎他的意料，出來的不是躺在病床上的周雪晴，是一個腳步匆匆的護士，她快步走到顧建年跟前，“病人大出血，需要馬上輸血救治，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。”

護士說完轉身就走，顧建年還沒來得及問到底什麽情況，手術室的門又關上了。

顧建年煩躁地起身，在走廊上走了一圈又一圈。一顆心提上去又落下來，鄭阿姨和周叔叔都在國外，周雪晴萬一出了什麽事，他該怎麽向兩位長輩交代？

陸濛的手機還是打不通，大概已經睡著了吧？就一點不擔心他和周雪晴“舊情覆燃”嗎？

顧建年的心情更糟糕了，陸濛以前總吵著要睡了他，現在他願意了，想睡了，她卻再也不提這件事了。女人啊，真是善變。完全搞不清她們到底在想什麽。

“叮”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，門開了，這次出來的是病床，周雪晴躺在上面，身上蓋著白被單，眼睛緊緊閉著。

顧建年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，走過去跟醫生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是顫抖的，“醫生，她，她怎麽樣了？”

“現在沒事了，失血比較多，身體需要好好調養。”

顧建年抹抹額頭上的冷汗，長長出了口氣。好好的蓋什麽白被單，還蓋這麽緊，嚇死他了，還以為……

“不過，還有件事需要跟家屬溝通一下。”醫生斟酌著字句，“產婦身體比較弱，這次大出血，以後恐怕無法再生育了。”

周雪晴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。

她一睜開眼，就看見了坐在病床對面沙發上的顧建年，他低著頭，正在看手機。

是一夜沒睡嗎？他下巴上長出一層青青的胡茬，眉眼間有微微的倦色。清晨的陽光從窗戶中照過來，他的頭發閃閃發亮，長睫毛上鋪了一層金光。

他還是那麽好看，和她少女時代初見之時一樣，清秀，矜持，神秘，讓她心醉。

“建年……”周雪晴輕聲喚他的名字。

顧建年擡起頭，見她醒了，馬上站起來走到她床邊，“感覺好些了嗎？我剛定了餐，一會兒喝點粥好嗎？”

“好。”周雪晴乖巧地點頭。顧建年喜歡她乖乖的，安靜的。

顧建年看著周雪晴，有些不忍啟齒，“有一件事……”他沈吟片刻，決定還是告訴她，“昨天你大出血，醫生說，你以後可能無法生育了。”

周雪晴的嘴角顫抖起來，她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，“不，建年，你騙我的，你一定是騙我的對不對？”

顧建年很無奈，“是真的。雪晴，你冷靜一點……”

“不！不是真的！建年，我不能做媽媽了，我以後再也不能做媽媽了，建年……你騙我的，一定是你騙我的對不對？”

周雪晴哭得肝腸寸斷，顧建年怎麽勸都勸不住。

就在他不斷的安慰和周雪晴不斷的哭泣中，顧建年突然覺得疲憊不堪。他再一次想起了陸濛。

被人綁架塞進面包車，面臨生死絕境的時候，他打電話讓陸濛別害怕，陸濛回答他說：我不怕，你別擔心。

她的聲音輕柔堅定，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和懼怕。

是的，她不懼怕，也不自悲自憐，所以她會拼命想辦法自救，最後終於在一場無法預料結果的綁架案中全身而退。

如果說周雪晴是花園中的玫瑰，那陸濛一定是森林中的大樹，她有自己的蔭涼，也有自己的雨露。

哭了很久，喝了半碗雞湯之後周雪晴終於睡著了。

顧建年找了個護工照顧周雪晴，幫她交完住院費後，心急火燎地往家裏趕。早上接到張濾清的電話，說公司新推出的一款產品被人告了，很可能需要法人去上海出庭。

工作上的事情永遠處理不完，家裏還有個天亮了手機都不開機的不省心老婆，顧建年覺得，家風該整治一下了。

顧建年在心裏恨得牙癢癢的時候，陸濛正在刷牙。

是的，顧建年一夜未歸。整整一夜，他都跟周雪晴在一起。周雪晴怎麽留住他的？哭泣？哀求？拉著他的手不讓他走？還是從背後抱住他死死不放？

剛做完人流的女人多麽脆弱，多麽需要安慰。又是心中抹不去的白月光。顧建年的腳，一定軟得不認識回家的路了。

陸濛覺得，她有些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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